堅實的足跡
所有的生命
就像潮落潮起
2010年10月10日
一個普通的日子
一個叫楊善洲的老黨員走了
像保山大亮山森林中,金秋
一片熟透的黃葉
回到他生長了八十四載的那方土地
但所有人都堅信
他并沒有走
就像他親手種下的
五點六萬畝華山松、茶葉、干水果
在大亮山生氣勃勃
空谷,傳來他清晰的足音
每一棵樹都是他的化身
它們,屹立在太陽和大地之間
招展著自己的品格和驕傲
讓歲月的塵埃
無法掩蓋一位共產黨員的英名
在高黎貢山的雄風和
怒江的驚濤中
共同擁有一個永恒的春天
給人們深深的昭示和鼓舞
正像一位詩人所言
原本山川,極命草木
1927年農歷正月初四
云南省保山地區施甸縣陡坡鄉
一個叫大柳水的小山村
地主劉青力家的押山佃戶楊發龍喜得一子
此前,他的女人席有娣
已經生過四個孩子
由于極度貧困,四個孩子生即是死
這個后來叫楊善洲的孩子幸存下來
但自小體弱多病
當地一個老草醫說他的命太硬
要神藥兩解
家人便依言為他認了一個叫馬星火資源網整理 衣服、一雙鞋子、一頂帽子
或是一件禮物
她經常對不理解他的人辯解:
“他一心只想著公家,想著別人
家里再困難,我不跟他說,他也不管……”
家里借了五萬元勉強建起一間房子
她第一次開口向他要錢去還債
可他東拼西湊只有九千六百元
她問:你幾十年就攢了這點錢
“我真的就這點錢。”
她含淚走了。還不起債
剛剛建起的新房還沒有入住
很快被出賣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他的錢,都變成了鄉下貧困人家救急的
醫藥費,變成他們的種子、化肥
變成了窮孩子們的學費
一次他到省城開會
賓館有專為書記們在包間設下的宴席
他寒愴如深山老農的穿著
被服務員擋駕
他平靜地走到工作人員當中
捧一只大碗吃得津津有味
服務員很快知道他的身份
面紅耳赤地向他道歉
他淡然一笑
是啊,有多少人知道
一只勤下蛋的雞
怎么會在意
羽毛的華麗
1978年,家里房屋漏雨
要重新清理,讓人捎信告訴他
要把他的石匠工具送人
他果斷不同意:千萬不要把它們弄丟
我永遠是個農民
還有用得著它們的時候
2008年,有記者到他家鄉采訪
看到他老家那簡陋的住房
看到他簡樸的穿著
感嘆他是個“窮人”
他一點也沒顯得難堪
他全心致力于別人
已經到了忘我的境界
他用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
這是我們和楊善洲的根本差別
我們可以對別人的不幸表示同情
可以在一件兩件事上表現我們的善良和
樂于助人,但我們做不到一生
都為別人無私地犧牲自己
義無反顧地一心只想著別人
是的,他透明,因為他純凈
他快樂,因為他淡泊名利
他充實,因為心里裝著人民
他自信,因為他有燃燒的激情
中部:生命的綠洲
“保山有個楊善洲
老牛拉車不回頭
當官一場手空空
回家又鉆山溝溝”
在滇西大地
人們常會聽到這樣幾句民謠
也許是一種宿命
他的姓名,就已經是一片森林
果真,楊樹成林
蔚為滇西一片綠州
那五點六萬畝壯美的風景
1983年,花甲之年的楊善洲
從保山地委書記任上光榮退休
他的資歷,完全可以
到春城安享晚年
去翠湖邊賞鷗悅目
到西山龍門登高望遠
但他又回到了生他養他的施甸
讓人生,從六十歲
向新的征程出發
追心中的愛
逐心靈的夢
把生命的黃昏
當做人生的黎明
他總是熱愛泥土和汗水
這人世間最質樸也最珍貴的東西
他一頭扎進離保山市府一百公里
七萬多畝的大亮山
那里,連野櫻桃和榿木樹
都難以成活
連野兔都不肯到那里留下足跡
在這里,他又一次超越極限
超越自己
成就了“霜葉紅于二月花”的業績
一位地委書記,退休之后
為什么放棄在城市安享晚年的優厚待遇
一頭扎進家鄉的荒山去種樹?
從省委領導到他身邊的人
都不明白這位老書記的所思所想
直到他去世前
才向大家道出了答案
“我是在兌現許給老百姓的承諾
在黨政機關工作多年
我沒有時間回去照顧家鄉父老
他們找過多次我也沒答應
我答應退休以后幫鄉親們辦一兩件有益的事
許下的承諾就要兌現”
他的表白 樸實無華,卻又
擲地有聲
這是希望與夢想
更是崇高的使命
他還要報答大亮山的養育之恩
他十二歲失去父親
陪著守寡的母親艱難度日
母親常帶他到山上挖野菜、草藥到集市上賣
交不起學費,買不起課本
是她母親從山上撿回菌子
砍回柴火。拿到姚關街上賣掉后
換回少得可憐的錢,
交了學費買了課本
[page]他才有了文化知識
他才成為國家干部
由于亂砍濫伐
原本翠綠的大亮山,山光水枯
荒涼空曠。除了野風和黃土
就是東一叢西一簇的灌木
周邊十幾個村寨陷入了
“一人種一畝,三畝吃不飽”的困難境地
生態環境急劇惡劣
使這里“半年雨水半年霜”
會當凌絕頂
一覽眾山小
通過多次勘測多方論證
1988年3月4日清晨
貧瘠荒涼、人跡罕至的大亮山
被陣陣響亮的馬鈴聲搖醒
頭戴竹葉帽,腳穿山草鞋
一身滌卡藍中山裝的楊善洲
率著由州縣十七個人和
十匹馬組成的馬幫
進駐這里
這是楊善洲退休的第三天
“老書記”成了楊善洲的代稱
當天,楊善洲指著大亮山半山腰
像一位將軍,對著
一個叫張家坪子的山洼下令
林場場部就建在這里!
他細長的眼睛深處
洋溢著男人的豪情
在低矮的雜木叢中
人們砍下樹枝搭帳蓬
架設電臺,所有帳蓬都朝東背西
楊善洲說:“蓋房子、搭蓬子,出家人
都興向東,圖個吉利”
也就是在這一天
施甸縣大亮山國社聯營林場成立
當夜,在抬頭就能望見星星的帳蓬
在燃燒的火塘邊
林場第一次會議召開
會上成立了林場指揮部
楊善洲親任指揮長
夜里的大亮山渾身躁動
像一個女人接納她深愛的男人
“呼呼”地刮起了狂風
把帳蓬掀得直響
老書記起身走出棚子
飛沙走石撲面而來
遠處不時傳來野狗“嗷嗷”的嚎叫聲
老書記淡然一笑,對林場工人說:
“栽下一棵樹,山就會綠一小塊
栽下幾棵樹就會綠一片
我就不信這山綠不起來!”
一份嶄新的渴望和
活躍奔突的思想溢于言表
他帶著人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走
抽著老草煙,轉了十二天
摸清了大亮山的底
盤算種什么樹、怎樣種
他奏響了生命交響樂中
又一華彩樂章
帶來的是財富
播下的是精神
從此,他像一面飄揚在大亮山的旗幟
引領著一支用板鋤、鐵鎬、手錘、騾馬
蓑衣、膠鞋、水平儀
武裝起來的隊伍。刀耕火種,開始拓荒
而他,在一張床、一張小書桌
一個火盆,一把熏滿火煙的燒水壺
煮藥的兩個小羅鍋
雨傘、蓑衣、馬燈、手錘、砍刀、板鋤、鎬、
釘耙、油紙帽、水準儀和
一雙翻毛皮鞋的陪伴下
在日月起落的聲音中
運籌帷幄
大山深處,落霜落雪
都沒有聲響
每天早晨七點鐘,大家準時到工地
開始一天的勞作
當人們走到工地時
一個清瘦的身影披著晨光
顯得格外高大
他身后已是一大片用板鋤打好的樹塘
多情今夜雨
先洗馬蹄塵
他常在深夜走出門
身披唐宋元明清一樣的月光
陷入對明天的遐想
他堅信,春天來了花兒就會開
當年造林一萬二千畝
讓多年荒涼的大亮山凝翠一方
他和林場職工一樣,起早貪黑,
上山挖塘種樹,吃的是鍋飯
住的是油毛氈窩棚
他患有嚴重的風濕病和支氣管炎
在夜深人靜的夜晚
大伙會經常聽到陣陣咳嗽聲從油毛氈棚傳來
打破了深山的寂靜。這樣的夜漫長而揪心
而在多少個沒有星星月亮的夜晚
他都燃旺火塘
溫暖這方山水
沒有錢購買農具
就地取材自己動手
辦公桌、板凳、床鋪都自己動手做
晚上照明沒電,每人買一盞馬燈
為了御寒,常年四季燒火塘
蒲團安坐火塘溫
世上不知何歲月
剛建起的林場到處需要錢
修路請技術員勘測需要一筆不小的費用
他買來水平儀,帶著幾個小工自己勘測
硬是修通了一條二十六公里的彈石路
每公里路花費不到一萬元。
碰上林場經濟困難的時候
他就把自己的退休金拿出來用于發工資
他去省里要了二百萬元的造林資金
按市里相關引資獎勵規定
他可以提成三十萬元
但他一文不要。他對勸他的人說:
“我憑什么要這筆錢?
那是國家的錢、百姓的血汗!”
1993年,老書記的孫子楊福李在大亮山打工。
工作艱苦且工價又低
離開大亮山去外地打工
違反了他和林場簽訂的合約
他不管多少人為他孫子求情
說:“皇帝的兒子也不行,
違反了合約不處罰,以后還怎么治理?”
硬是督促著場里處罰楊福李三百元違約金
“趕馬老人”,這是他在大亮山人們
送給他的又一個稱呼
在苗木緊缺的日子
大家經?吹嚼蠒涄s著馬幫
風塵仆仆地穿梭于有苗木的各州縣
德宏、芒市、昌寧、騰沖、龍陵……
他還到大理引進雪梨、核桃等果樹苗,
用自己發明的蘿卜保鮮法
將果樹種苗和穗苗插進水分充足的蘿卜
帶回大亮山栽種、嫁接
保山人自己有的許多優良果木
雪梨、母豬梨
大多是他從外地引進的品種
為了節約每一分錢
他節衣縮食
提著塑料口袋
到施甸縣城的水果攤旁
撿人們扔下的桃核、杏子核
帶回山上育苗
恰巧碰上他的一位老部下
“老書記,你怎么會跑到大街上撿果核?”
楊善洲坦然一笑:“山上的日子過不下去
來街上撿點果核去育苗”
很長一段時間里
單位每次開會用過的紙杯
他都要人攢起來,等他回來拿
他要用這些廢紙杯
帶回山當營養袋育“百日苗”
在油毛氈棚前,他親手種了不少木瓜樹
當他的關節炎發作時
就煮木瓜水喝了治痛
他要求林場職工外出時
要帶一棵棠梨樹或丁香花回山
棠梨樹用來嫁接香甜的雪梨
丁香花用來芬芳樸素的大山
在這深山僻壤
人們無法分辯城里的卡拉OK廳
證券交易所、當鋪、通宵電影院
車水馬龍與這方土地上的溪水
林濤、鳥巢、青草、果實、風月、鳥鳴
孰輕孰重
但他知道,人雖不是植物
但人也有潛在的根
那是人類與土地
所保持的必然聯系
人性就是這樸素的根須
結出的花朵
他還用行動告訴我們
人沒有精神,骨頭就會散架
他扎根大亮山艱苦創業的日子
讓人不禁想起《山海經·海外北經》中的描述
“夸父與日逐走,渴欲得飲。飲于河、渭
河渭不足,北飲大澤
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他在任時的高風亮節
又在大亮山生輝
無論下鄉還是出差
他都是自掏腰包
從不拿林場的半分五厘
二十三年來從未在林場報過一張發票和單子
一分出差費
和他一起出差
吃飯都是湊錢開伙
有人說他 “小家子”脾氣
但大愛如山
正是在這種國家利益
和家庭利益權衡的天平上,
他始終如一堅持的這種本色
成就了一個共產黨員在所處時代的
一種可貴風范
兩袖清風,一身正氣
油毛氈棚前面有一些雪松
是老書記親手栽的
一天,他給這些樹修枝
被青苔滑倒,左腿粉碎性骨折
半年后他又執意上到了
海拔二千多米的大亮山
從此,一對木拐與他形影不離
在他陽光一樣熱切的望眼里
一棵棵新栽的小樹
都驕傲地昂著頭
幸福地成長
像春天伸開的十指
描繪出一個如畫的世界
一年年過去,千溝萬壑
發出醉人的新綠,道道山溪
唱出大山歡樂的歌
密林成了野雞、野兔、鷓鴣
果子貍等生靈的
產床、搖籃和家園
成為施甸的肺葉,活力無限
更成為人們脫貧的希望
多年貧窮的雷打樹村
從林場的樹成活的第三年起
村民進山割草墊圈
農家肥增多了,糧食產量上去了
林場的路通了以后
當地農民賣菜收入提高了好幾倍
一天天走近富裕的日子
芭蕉林村是一個苗族、彝族聚居的村子
路沒有修通之前
村民賣柴火只有用雙肩挑到山外
路通了以后,老書記又幫助他們
架通通了電。山綠了
風調雨順
擺田綠廠子也是一個很窮的山村
老書記就讓村民到山上砍了一千多擔柴火去賣
用賣了柴的錢買電線電桿架通了電
又指導科學種烤煙,現在
全村家家戶戶修了新房子
一百多戶人家的楊梅寨水平社
人們做夢都想用上電
老書記多方籌集了八萬四千元
給村子里接上了電
同時也解決了他們村稻田的澆灌難題……
五點六萬畝林場解決了八個行政村生產生活用電
六個行政村的道路交通和
四個行政村三千戶一萬多人畜飲水難題
村民人均產糧由原來的二百斤提高到九百斤
臨界周邊四個貧困村一百多貧困戶
開始脫貧致富
春催桃李滿芬芳
笑看雨露潤秋華
時間滔滔如逝水
留下的是,越來越繁茂
越來越挺拔的樹林
懷抱大山如懷抱
嬰兒一樣深情
蔦飛草長,春天的色彩
在這里永駐
現林場治理面積已達七萬三千多畝
森林覆蓋率百分之九十七
森林資金價值近四億元
楊善洲榮膺全國綠化十大標兵
全國綠化獎章
全國環境保護杰出貢獻者
全國老有所為先進個人等稱號
這是信念和汗珠
日月精魂孕育的殊榮
松風高駐千年鶴
玉露長滋五色芝
2008年11月11日
在大亮山林場施甸辦事處會議室里
楊善洲把浸透自己血汗
創辦二十年的大亮山林場經營治理權
無償交給縣林業局
并拒絕了十萬元獎金
完成了自己許下的莊重承諾
讓人們再次感受到
他那比時間和空間更廣博闊大的
共產黨員的情懷
下部:永遠的守望
2010年8月20日
84歲的楊善洲因患嚴重的肺心病住院
正是秋收秋種的大忙季節
施甸、隆陽區的農民聞訊
仍派出代表趕到醫院看望他們的老書記
潞江壩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大媽來到病床前
看著他已經昏迷不醒
流著淚呼喊
“你是一位大好人,我們幾個老人已經約好
要到寺廟磕頭保你平安!”
一位家住河圖的老農在電視上
看到楊善洲生病的消息,竟頓足流淚
金雞的一位年輕老板
得知楊善洲吞咽已經十分困難,
連夜開車趕往德宏買回了遮放貢米送往醫院
叫人煮稀粥給老人喝
燃燒自我,造福蒼生
世道人心
牽掛別人的人
永遠也會被別人
在心里牽掛……
生如百夏花之絢爛
死如秋葉之靜美
2010年10月13日上午
楊善洲魂歸故里
他的骨灰,從保山送回家鄉
蒼天無語,芳草無言
靈車開到施甸縣姚關鎮陡坡村路口
楊善洲的胞衣之地
路口四周都是人
所有的車輛都停了下來
人們默默地迎接著老書記的歸來
人們流著淚說
“這樣一位大好人
我們要來看他最后一眼!”
次日,一支護送著楊善洲骨灰的車隊
在如泣如訴的哀樂聲中
緩緩駛向大亮山
車隊駛入林場,人們看到
在英木蒼蒼的林野
一個高大的轅門立在林間道路上
轅門兩邊是一副挽聯:
“舉世吊英靈嗚嗚秋雨哭書記
神州垂典范湛湛青山慰國魂”
在十三公里的進山道路兩旁
每隔十五米的樹上
對稱地掛上了雪白的花朵
這些白花是林場的職工們
天剛亮就開始掛在樹上的
林場工人們泣不成聲
“這是我們為老書記引路用的
怕他回家的時候迷路”
老書記怎么會找不到家呢
每一棵樹都熟悉他
每一條山徑都熟悉他
就像他熟悉,每一棵樹
每一條山徑
在老書記當年親手建蓋
如今已經破舊不堪的油毛氈棚前
他當年親手栽下的雪松樹
根深葉茂,生氣勃勃
他的骨灰就安葬在這里
青青河畔草
綿綿思遠道
林場工人都知道
在所有的樹種里
他獨愛雪松
地委大院里種雪松
油毛氈棚前種雪松、姚關清平洞前也種雪松
他常對林場的職工說
“等我死后,就把我埋在這里
你們想我了,就到雪松樹下坐坐!”
對大山赤子之愛
生生死死都放不開
就在這一天,老書記終于實現了
自己的宿愿
和他鐘愛的雪松永遠地,廝守在一起
與這方日漸肥沃的土地
渾然一體
在大亮山上
醒目地聳立著一塊當地干部群眾
為楊善洲建的公德碑。所題的碑文
記錄了這位老人二十多年來的堅守和追求
“善哉義舉,洲綠水清
公德無量,偉業永存”
我們相信,這是大亮山
真正的標高,人間共仰,燭照后人
而我更愿意把法國大作家雨果的名言
當作他的墓志銘,用來警示自己
也警示他人
“真正活著的人們
是那些奮斗不息的人們”
在我們的淚眼中
地平線上的大亮山
萬畝蒼松翠柏舞動著手臂
左右搖曳,像萬眾在呼喊著
一個樸實的名字
--楊善洲
而他,在人們的心目中
早已化成了一抹生命的蒼翠
融化在這里
和新的花、新的葉、新的草、新的綠
和新的春天與生命
一起成長、一起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