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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變_鬼故事_星火作文網

          裂變_鬼故事_星火作文網在前些年,我考進了位于上海的一所大學。在大學里,因為我沒有什么出眾的地方,所以日子也就這么一天一天地平淡過來了,唯一讓我有心情參與的活動是戶外遠足。我覺得這是一項非常好的運動,你可以呼吸到不一樣的空氣,看到不一樣的風景。所以,我加入了學校里面的驢友協會。有一天,協會里來了一個新人,是個名叫陳子嵐的女孩子?吹剿,我心里不禁微微悸動了一下。

          那時候,我還沒嘗過戀愛的滋味,自己也覺得這有些失敗,所以暗暗下決心要嘗試一次看看。恰好在這時候,陳子嵐出現了。

          “嗯……陳子嵐,”我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高了一度,“你的名字念起來很好聽啊。”

          啊,她是在取笑我嗎?取笑我這種刻板無趣的搭訕方式?算了,我還是直接問一些比較關鍵的問題試試看吧。

          陳子嵐用銳利的眼神盯著我:“我有沒有男朋友的事情,你只是‘剛好’想知道一下嗎?”

          “不,是喜……喜歡。”啊,我這個家伙,居然說出來了。在這樣的場合下,在這樣的狀況下。

          “我對你的感覺很普通。”在周圍的喧鬧嘈雜中,陳子嵐淡淡地說,“不過,因為剛剛認識,所以也沒有什么討厭的感覺。”

          “沒有沒有。”陳子嵐的眼睛又開始閃爍起惡作劇似的光芒,接著才對我微笑著說,“那明天我們在哪里見面呢?”

          回想起來,那段時間是我真正感受著幸福的日子。我覺得,能夠遇見陳子嵐,真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她有一張孩子般可愛的臉龐,對于男性來說,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跟她一起漫步在校園里,我總會有一種情不自禁的自豪感。更何況,她有著一顆自由的心,對于生活的理解,并沒有常人那種世俗且又死板的概念。我越來越覺得,在她身上散發著一種奇妙的、難以言喻的魅力?梢哉f,這種魅力更多的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而不是她刻意追求的效果。跟她交往的過程中,我仿佛也漸漸地受到了她的影響。我心里慢慢對那些缺乏自知之明的人變得很不屑。

          我認識到了這個缺陷。有一次,我對她說:“子嵐,我以前和你說過的,你應該去結識一些朋友。怎么樣,找到人選了嗎?”

          “嗯,找到了。我本來并不是特別想要交朋友的,不過你既然說了,我就開始注意了。有一次我在上課的時候看到有人拿著一本我很喜歡的小說,于是就和她交上朋友了。”

          “很普通啦。走到那人面前,對她說,‘我叫陳子嵐,我想和你交朋友。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她沉吟了一會兒,才說:“我并不愿在混雜的社交圈子中生活,也許是因為我早就放棄了。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費力地套上假面具,雖然我明白這根本做不到。”

          “自己的經驗,再加上直覺吧!”陳子嵐頓了一頓,反問道,“你喜歡你自己真正的內心嗎?你喜歡你想到的每個念頭嗎?每一個想法?每一個沖動?”

          她的話讓我十分驚訝:“我不知道,我沒想過這樣的事情。不過有時候我會想到愚蠢的東西,或是卑鄙的東西。有時候我會氣憤自己,竟會想做一些我并不想真正去做的事。但是這并不常有,真的。”

          “不常有?別忘了你很習慣于自己的內心,你很難察覺到。就像你一直在呼吸,你的心也一直在跳,不過你卻很少注意到,因為你已經習以為常。如果別人的呼吸跟你很接近,你就會覺得難以忍受。”她似乎被打開了心扉,說。

          “我是說,我曾經自以為我很聰明,可我就是無法了解為什么每個人不會因我的聰明而喜歡我,這好像是件不公平的事。我心里受到傷害并且感到憤怒,而且發誓今后決不會以別人對待我的方式去對待別人,不過我沒有多少機會實現。后來我見到你,你比我更聰明、更懂得識察人心,不過我并不在意,”我開懷地笑著,“這就像是給我第二次機會,更好的機會。”

          我說這段話的時候,她就用那雙黑色的眸子靜靜地盯著我。后來等我說完了,她才說:“你想知道在我眼里,你現在是什么嗎?”

          我再次大笑起來,同時用雙手環抱住了她。即使是今天,我再一次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依然覺得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在與陳子嵐相處的那段時間,我時常聽到一些關于我們倆的閑言碎語,甚至是惡意中傷。但無論如何,我就是喜歡和她在一起。在內心深處,我無時無刻不為自己有陳子嵐而慶幸。我猜想,我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有某種默契。每當跟她在一起時,我就覺得心中萌動、不可抑制。

          我們的目標是太白山。之所以選擇登太白山,是因為那里有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有神奇瑰麗的天池,這對于渴望純正自然的我們來說,有致命的吸引力。

          這天上午,我們兩個開始踏著山民踩出的小路攀登太白山。山雨過后,森林中白霧彌漫,路邊上開著許多小花,鳥鳴聲在身旁環繞。我們忘記了登山的艱險與疲勞,在一路歡歌笑語中前進。

          下午近六點,我們終于爬上了一個高峰,但這里沒有游人,也沒有令我們神往的天池。我們茫然了,唯一很確定的事情是:這里絕對不是太白山的主峰。

          山里的天色變化很快,太陽落山不久,暮色就從山谷中升起來。四周的山峰被灰蒙蒙的霧氣籠罩,山風吹到身上,讓人感到陣陣寒氣。

          我們沒帶帳篷,知道不能在山上過夜,于是就開始下山。隨著天色一絲又一絲地暗了下來,我們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沒關系,你不會死的。即使我死了,你也不會死的。”她把嘴湊到我的耳邊輕輕地說,“放心吧,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

          我和她約好,每隔五分鐘就都高喊一聲,便于了解對方的位置。約好后,陳子嵐就對我揮了揮手,走了。

          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陳子嵐的吶喊聲都透過大山的夜色傳回來。然而,隨后就再也沒有了她的聲音。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我高喊著她的名字,然而除了回音,就再也沒有別的聲音傳回來。

          這時,我傻傻地幻想著,也傻傻地安慰自己,她不會遭遇到什么不測;她是那么的美麗,那么的聰明,絕對是上帝寵愛的對象中的一員。我只是認為她可能走得太遠了,所以彼此聽不到對方的聲音。我還想著也許過不了多久,陳子嵐就會回到我身邊,領著我從正確的道路上返回。

          然而,山上又下起了大雨,我舉起唯一一張塑料布遮擋著。但根本無濟于事,我很快被淋得透濕。下山的路變得陡而滑。我不敢再往下走,只好蹲在一棵大樹下。陰冷的山風一陣陣襲來,我只能咬牙硬忍著。

          此刻,身處黑暗和恐怖之中,我心中只有想著一件事情:陳子嵐現在怎么樣了。這個念頭是如此強烈,以至于讓我忘記了寒冷。

          我顫抖著拿出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信號非常微弱。我撥了幾次110,都沒有撥通。直到我撥到第十五次,電話才終于通了。

          救援隊先找到了我。他們想把我送上車,讓我安靜地休息一會兒。我不肯,發瘋地反抗,撕咬、踢打那些朝我伸過來的手和腳。我要同他們一起去找陳子嵐,我怎么肯一個人舒服地坐在那里,等待未知的結果到來?

          “啊……那人怎么樣?”我盡最大的努力控制住自己,盡可能冷靜地問道。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顧警官的阻攔,死命撲過去,趴在她的軀體上嚎啕大哭起來。衣服都被她的鮮血染紅了。

          她的頭被摔出了一個大洞,鼻子里連一絲氣息也沒有了。我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真心希望這樣做能讓她復活。

          突然之間,我抱起了她,瘋狂地向外面跑去。我的這個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一時間他們都怔住了,隔了一會兒才有人反應過來,然后大家紛紛追了出去。抓住我的時候,我已經跑出了老遠。而且即使好幾個人抓著我,也很難把陳子嵐的身體從我手上奪下來。

          “子嵐,子嵐!”我雙膝一軟,再次撲到她身邊,一邊哭,一邊不停地吻著滿是血跡的陳子嵐的身體——現在回想起來,那的確是一副怪異的場面。但是在當時,至少我自己并不覺得這其中有什么怪異的地方。

          后來,我只記得,我在一個看護室中醒來,覺得身體非常疲乏。我看到白色的墻壁上掛著一幅森林油彩畫。陳子嵐喜歡這些畫。

          這個念頭跳出腦海,像一根金線,一下子便把前后事件貫穿了起來:太白山,黑漆漆的夜,大雨,陳子嵐那張飄浮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的沾滿血跡的臉……

          撕心裂肺的痛,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在我體內發生著。但我一點兒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這里來的。透過窗外望去,現在是黃昏時分,樹木上方還閃爍著最后一縷藍色天光。我把腦袋埋進枕頭,傾聽樹林里那漸晚漸涼的天籟。

          ——很快又回來了,鋒刃磨得更加銳利。陳子嵐死了,我害死了她,而我卻還活著。

          如果是在事發現場,我會因為陳子嵐的遭遇而發瘋欲狂。但現在,瘋狂被羞愧淹沒了。我自己的手也沾著她的鮮血。我是多么愚蠢啊,竟然讓她就這樣匆忙地離開了我。這種事,只要能夠阻止,我寧肯死,F在卻要說服自己,讓自己接受如此難以接受的事實。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進來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有一個白胖的饅頭似的臉蛋。

          他站起來,笨拙地拍拍我的肩膀,說:“這樣就好,別大吵大罵。我知道,你需要我這樣的人支持你一把,給你鼓鼓勁。記。荷盥铮荒茼樦鴣,這樣才過得下去。”

          我渾身顫抖,一聲狂怒的咆哮哽在喉頭,陳子嵐死了,他卻還跟我在這里說廢話。但我忍住了,只發出抽泣般的聲音,把憤恨的顫抖化為一聲顫音吐了出來:“是,是啊,只能順著來。”

          我吞下那聲硬咽,凝視著像利爪一樣橫過天空的樹枝。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意識分裂成幾個互不相干的部分。一個部分站在一邊,觀察著,什么都不做,只覺得奇怪:這種分裂竟會發生在我身上。另一個部分則向內縮成一團,讓無邊的痛苦淹沒自己:陳子嵐已經不能復生。

          但是,我的意識還有第三個部分——那部分冷靜的意識、那部分可以殺人的意識——遙望著未來,滿懷冷酷的殺機。這不是我夢想中的任何一種生活。

          陳子嵐死了,我再也不會有可以傾吐心聲的朋友,我的四周將遍布敵人和蠢人。我給自己限定了一個角色,我必須像服無期徒刑的囚犯一樣,終身扮演這個角色。

          然后,此時,冷靜的意識退下了。發生這么多事以后,最好不要表現得過于平靜。我蜷成一團,讓那部分可以痛哭失聲的意識占據了自己的整個心靈。

          之后的那幾天,絕望和憤懣之情一直糾纏著我,揮之不去,F在,我已精疲力竭,稀里糊涂,于是三把兩把扯下身上的衣服,倒床便睡,轉眼就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就那樣靜靜地躺著,看著她那個背影。腦子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我在做夢,我在做夢,我明白著呢,這是在做夢。

          “子嵐?”我又輕輕地叫了一聲,同時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她的肩頭。她卻連頭都沒回一下。我勉強咽下自己的恐懼,鼓起勇氣繞到前面。

          這段極短的路我像是走了好幾年,一路上我連大氣都不敢喘。我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張可怕的、沾滿血跡的臉,然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那張健健康康的、充滿生機的、讓我夢牽魂繞的臉。

          我又觸了觸她的肩頭,她再一次掙開了。這個動作不是生氣,也不是害怕,只是在趕開一只擾人的蒼蠅。

          但我相信她一定記得。只不過,我現在已經不再重要了,根本不值得理會。眼前的她是一位中了魔法的公主,只有邪惡的女巫才能將她喚醒。

          她沒有轉身,但這個傻問題卻打動了她。在那個我深深愛著的腦袋內部某個地方,這個問題穿透了生與死的重重屏障,讓她思索了一會兒。

          夜也沉沉,夢也沉沉。恍惚中,我覺得有東西往身上堆積,堆積,越來越高。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好似在遙遠的地方。我想爬下床,可已經沒有了床,黑暗之下,只有虛空;我想用手按自己的臉,可已經沒有了手;我想大叫,可怎么也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我醒了。此時已近天明,太陽尚未升起,房間的一切淹沒在淡淡的陰影里,失去了本來的顏色。

          我朝遠處望去,面前的景象猛然嚇了我一跳,讓我發出一聲極度驚恐的尖叫——

          這幾天來,我總夢到她,一遍又一遍,回回夢里驚起,一切清晰如昨,好像我在睡夢中也盡力再現了她經歷過的死亡;好像我要撥轉時鐘,要光陰倒流,求她寬恕。如今,她一心一意地端詳著我,似乎不知道,正是我,害死了她。

          這句話簡直要讓我發瘋了。我抬起頭,看到對面柜子上的鏡子里反射出一雙小腿和一頭瀑布般的長發——我的小腿,她的長發。

          我舉起左手食指,把指頭肚放在嘴里,猛力一咬,疼痛感一下襲過全身,殷紅的鮮血從指尖涌出來,無聲地滴落在地板上,

          但這有什么用呢?現在,無形的擔憂演變成了有形的恐懼,進一步襲擾著我。疼痛,強烈的痛感刺激著我,我不再對自己說“這是夢”了,我不再相信有關夢境的判斷了。

          她望著我,說:“我感覺出了點問題。我有一種感覺,我把什么給忘了,把許多事都給忘了。我只記得你,其他的——其他的全忘了。我……我病了嗎?”

          已發生的這一切說明了什么?我無法言說。我腦袋里在翻騰些什么,也無法言說。不過,我現在總算明白了:我在遭遇著一個麻煩。這個麻煩不僅恐怖,而且不可思議。我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還只是這個大麻煩的一小部分。盡管如此,我的腦子并沒有停下,我的想出計策,找法子脫逃。為逃離這個陷阱,我將不惜一切代價。

          聽這話,驚訝不安之色再次掠過她的臉。顯然,她想說真話,想解釋明白。可她不能,她只是發出一聲嘆息,像個孩子一樣地不停揉眼。

          “我不知道。”她終于說道,一臉天真的困惑,“我表現得像個白癡,是嗎?可你也一樣……也像個白癡,拖拖拉拉的,徒有其表,就像……就像那個皮筋兒!”

          “像皮筋兒啊。你知道我說的是誰,那個喜歡拖堂、還狠狠批評過你的死胖子……”

          但我又知道,陳子嵐不可能認識皮筋兒,也不可能聽我說過!理由很簡單,他在陳子嵐入學前一年就調走了。在以前,我曾在他的課上睡覺,被他批評過一次。這件事被我視為屈辱,我把它給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從未對任何人講過,哪怕是陳子嵐。

          我的心砰砰亂跳,竟說不出話來。我閉上了雙眼。一瞬間,一個周密完整的計劃出現在我的腦子里。時機緊迫,稍縱即逝,我必須立即行動。

          床頭柜上面,放著不少藥品,我飛快查看了一遍,找到一瓶安眠藥。我輕輕抖出四片——已是最大劑量,放進一只玻璃杯子里,再倒入開水。我干得很小心,盡量背著陳子嵐,不讓她看見。

          不知怎么回事,我的潛意識確定她會聽我的。果然,只見她接過杯子,一聲不響,一飲而盡。我把空杯子接過來,放在柜子上,順勢坐到了床上。

          陳子嵐跟過來,盤腳坐在地板上,頭一揚,把頭發甩到后面。如今,我已不再幻想:盡管她一舉一動都符合陳子嵐的習慣,但她就不是陳子嵐。她已經死了啊!我親眼看到她死了的。那么如今出現在我眼前的陳子嵐,又是什么?她的鬼魂?

          想到這里,我驚恐得喉頭一陣發緊。鬼魂,這是最不可能的、但也是最合理的解釋。更要命的是,我還得把戲演真,繼續哄住她,假裝拿她當真的陳子嵐。

          我們就這樣待了好一會兒。安眠藥該起效了呀,可她還醒著。突然,她咕噥了一句:“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剛才她一直不吱聲,我還以為她快睡著了,現在我開始懷疑那藥片的效果了。也許是我的詭計太不高明,被她破解了。也許,安眠藥對鬼魂根本就沒有效果——

          我猛地向后一躺,倒在了枕頭上。睡吧,睡著了,就能擺脫所有的煩惱憂愁。黑暗慢慢籠罩了我,虛無縹緲,無所不在;它刺穿了我,占有了我,包圍并浸透了我——

          那少女猶如初春絢麗的陽光一樣,在操場上輕盈地跳躍著。我從沒有和她說過話,是的,連做夢都不敢想要和她說話。

          忽然間,那個少女向我看過來。那一瞬間,我們的目光碰到一起。雖然彼此隔著一個操場,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她的目光相遇了。然后我終于忍不住低下了頭,試圖避開她的目光,但我卻感覺到她仍在繼續觀察著我,她的視線貫穿了我全身。

          接著那個少女不疾不徐地向我走來。我想逃,但逃走就等于承認自己心虛,于是我只能定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少女接著說下去:“但是,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的。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也看不到你的樣子——我完全察覺不到你的存在,因為,”少女輕輕指著我,“你是死亡軀體殘存的靈魂。”

          不知什么時候,我又醒了。我竭力閉起眼睛,回想著夢中的一切內容。所有的這些體驗,我分不清是大腦中本來的記憶,還是將記憶組合而生的幻覺。每一個畫面都好像是我親身經歷的一樣,卻又在一瞬間突然切入到下一個畫面。我在那虛幻的、由我大腦創造出的世界里沒有一點自由,只能如大海里的小舟,漂浮在無可計數的記憶片段里。唯一支撐我堅持下去的東西,只有我還殘存的一點意識,那意識若隱若現,卻總在我將要迷失的時候提醒著我:所有這一切幻覺終究會有一個盡頭——

          我終于還是睜開了眼。此時已是黃昏,幽暗中,忽見陳子嵐就坐在床頭。我一愣,嚇得四體發涼,直想轉身逃命。

          我慌忙下床,穿上了鞋子,急急地對她說:“子嵐,我的走了,你在這兒等著。”我感到餓極了,便補充了一句,“你吃東西嗎?”

          “不知道為什么,反正我不能。好像……好像……”她說,“好像我的一直看住你。”

          “那好吧,”我心念一轉,改變了計策,就對她說,“我必須出去了。如果你堅持要跟我走,我帶你去得啦。”

          對我的詭計,她沒有一絲懷疑的跡象。她出去后,我把身體往回一縮,然后用盡全身力氣,“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接著我又把后背緊緊靠在門上。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像現在這樣拒絕和欺騙她,只是我太需要幾小時自由的時間,以便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緒,考慮一下對策。

          我有理由說,我擊敗了“鬼魂”,取得了勝利;同時,透過這“鬼魂”,我又出乎意料地找到了真正的陳子嵐——我記憶中的陳子嵐,不幸的是,她已被瘋狂的魔咒所摧毀。

          只見整扇門劇烈地震顫起來,好像有一種超人的力量在外面恣意搖撼。以如此巨大的力量,撼動著一扇如此牢固的門。

          在最前面的是那個叫林永的醫生。看到蜷縮在角落里的我,那群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氣。林永示意了一下,其他人馬上都退去了。

          他依舊面帶笑意,繼續說:“你在做一場噩夢。把你從太白山上救下來后,你就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與我們說話。我們會怎么想,你猜得到吧?”

          “啞謎?我是擔心你不懂。”林永繼續說,“好!好!就算打啞謎!那你呢,你能告訴我,當你獨處的時候,一直出現在你眼前的那個人是誰嗎?”

          我驚異地盯了他一陣子,才極不情愿地開口說:“是陳子嵐,可她已經死了——”

          “完啦?”他等著我說下去,見我不吭聲,又咕噥道,“不,不可能就這些……”

          見我心煩意亂,他又急忙補充說,“不,不,你還不明白,至于里面的細節,我也不太明白。但我知道,這是一種沉重的精神負擔,可是……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呢——”

          “是的,千真萬確。你要是不相信我的活,我甚至會感到高興。有些事,已經發生了的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那些尚未發生的,以及從未發生的。”

          聽了我的話,他搖了搖腦袋,接著說:“什么樣的人才算正常人呢?一個從來沒有過不光彩行為的人嗎?他總是能控制自己的行為嗎?他也許能,也許不能。而且有的東西是不容易控制的,就比如幻覺。一個人的頭腦里總會出現幻覺,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將它們拋在腦后,以后就不再為它們擔憂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讓它們發展?删驮谌缃竦哪骋粋大白天,多少年前的那個幻覺,那個想法,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纏上了他,擺脫不了,摧毀不了。他于是想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你知道你到了什么地方嗎?”【星火作文網 】

          “你看,你還是不懂。虧你還是一名高材生!你聽我說——人生一世,誰沒有過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人既以自己的性別為恥,又沉湎其中,不能自拔;有人為情所困,自以為那份情可以與羅密歐對朱麗葉的情媲美。你知道,諸如此類的情況總是存在的。同樣,下面的情況也是存在的:有人因為一時精神失常,或是受了其他的什么刺激,頭腦中會出現某些幻覺,又不敢表露在外面。但后來,那幻覺卻被賦予實在的形體,而成為真實的存在。你的情況就是這樣。”

          “看來你是存心裝不明白。”他抱怨道,“不過,不管怎樣,我們來到人世.原本是來接受一切挑戰的:孤獨,苦難,困頓,乃至死亡。我們嘴上不說,那是在假裝謙虛;但在心里,我們有時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過高尚。我們總認為自己才是最好的:自己最友善,自己最人道,自己最正確,等等;其實這又是一個彌天大謊。我們滿足于自己的世界,只是不肯接受它本來的樣子,所以就要為它尋找一個影像,一個完美的化身;我們苦苦尋求的,其實只是一個按照自己想法運轉的世界。與此同時,我們的內心深處又存在某種東西,讓我們不敢直面,急于逃避。如今,你便處于這種現實之中。舊的一頁翻過去了,陰暗的、真實的另一面展現在你面前,就是你想悄悄逃避的那一面。于是,這個世界就變得不那么受你歡迎了。”

          我一直耐心地聽著他說到這里:“可你究竟在說什么?現在好啦,你的目的達到啦!我明白了,陳子嵐是假的,是我自己的幻覺,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人,是嗎?”我異常激動,聲音也發抖了。

          同時我盯著他,心中仍在懷疑,他說得到底是真的嗎?也許,在經歷種種怪事后,我確實終于撐不住,精神崩潰了?成了反應性精神變態狂?

          “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她從何而入。情況總是這樣,當你一覺醒來,她就出現在你面前。你總是避不開她。”

          “隔離也不是長久之計,起不了多久的作用。出路只有一條,你能猜到,就是……”

          “沒那么簡單。顯然,你可以選擇走出去?沙鋈ヒ院竽兀翢o疑問,你會被當成瘋子。到時,你還是會被關進瘋人院里,和這里差不多,不過,至少比這里好一些:安靜的花園,小小的白色病房,護士……”

          這個問題讓我思索了一會兒。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地盯著他,說:“我?可是斗士一個!永遠都是。你要是知道自己的問題意味著什么,就不會再問了。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一個可能與不可能的問題。”

          而我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我走到窗前,漫無目的地看著外面。有一陣,我甚至想把自己鎖在這屋子里一輩子。但顯然這個主意并不可取,因為你不可能長期待在里面,早晚得出來呀。

          心煩意亂中,一個異?膳碌南敕偷孛傲顺鰜恚涸瓉恚f不定,陳子嵐根本就不存在。我與她之前的那段戀情也不存在。這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的幻想,幻想!現在,我回到了我自己真實的世界。

          想到這里,無邊的恐懼頓時攫住了我。我要從這種無邊無際的恐懼中逃出來。我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我的身體。無法忍受的絕望,與痛苦。“陳子嵐,陳子嵐。”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這三個字,眼中流下了兩行清淚。

          我不再看窗外,一切都已被黑暗吞噬。一束神秘的光劈開黑暗,在我眼前搖曳——且問你是要照射墻壁,還是要照射夜空?黑夜的窺視曾讓我心驚,那情形,至今仍記憶猶新。如今,我決定笑對夜空。我不再害怕黑夜,不再害怕一切。

          “你想趕我走。我愿意走。真的愿意——可我不能。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想離開你,可我做不到。我是個膽小鬼。”

          以名譽擔保——這曾是我們之間的特殊用語,是我們起誓的老規矩。此語一出,誰也不得撒謊,不得虛假掩飾。

          我一聽到這個詞,就覺得好像一柄利劍刺進了心臟里,我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只好馬上說:“一個奇怪的地方。怎么了?”

          “那時候,你非常喜歡她,但又不敢向她表白。你把對她的所有感情都藏在心里。直到臨近畢業的最后一天——”她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才又開始了講述:“直到那一天,你才寫了封火熱的匿名情書,偷偷塞給了她,并約她到那座小山下面的鐵軌旁邊見面。但是那天,當你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到達那個地方的時候,只看到黑壓壓的都是人。你停下腳步,搞不清發生了什么事情。原來,這里發生了一起突發的人員傷亡事故。根據目擊者的描述,受害的那個女生一直恍恍惚惚地走在鐵軌邊上,連火車開過來也沒有注意,結果被火車帶起的氣流卷落到了鐵軌上。而當你看到事故現場時,陳子嵐已經沒有一副完整的軀體了……”

          “是啊,”陳子嵐的幻象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知道那幅畫面對你產生了多么大的沖擊嗎?你本能地拒絕、否定這個事實。那時候,你想撲上去,去抱抱陳子嵐,然后趴在她身上哭個痛快。但是你也知道,你不能,你也不敢。你沒有辦法承受這種精神上的強烈刺激,而不得不產生另一種人格,也就是現在的你,去忘記這段悲慘的往事。”

          “而且,”幻象接著說,“你身上同時還帶著對陳子嵐深深的愧疚,和對愛情的希冀。所以,你幻想出了我,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我。而你要遠遠躲避的,正是以前的那個你,那個正常的、知道陳子嵐死因的你。在你攀登太白山的時候,你遇到了一處與陳子嵐死去的時候非常相似的地方。在加上你當時遇到的困境,痛苦的回憶被勾起,你才會想象出如此慘烈的畫面。”

          如今,這個讓我極度恐怖的真相終于赤裸裸地呈現在我面前。但我又不能將真相告訴其他人,我只能掩飾,撒謊,并一直騙下去……因為我的腦子里有思想、念頭和不純的希望,因為我是一個不自覺的兇手。我去尋找新的世界,新的解脫方法,卻把自己的記憶塵封起來,不去探索那座由密室暗道構成的復雜迷宮,不去發現自家門后藏著的秘密。

          然而,思來想去中,我決定勇敢地面對這個事實,我決定勇敢地活下去。這并不是什么英雄行為。英雄主義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伴隨著早期先驅們的功業與犧牲,英雄主義永久性地消失了。出現在我眼前的陳子嵐的幻象,我告誡自己不要去在意。我告訴自己,我不應自以為恥,更不應該與她對立。對于已經發生的悲慘的事情,既然不能阻止,那就改變自己,改變自己對待它們的態度,學會與它們和平共處。即使我還不習慣,還要反抗,即使我會絕望,會有自殺的念頭,但是我知道,一種新的平衡與和諧還是會建立起來的。

          “你怎么能這么說呢?在事故發生前就認定責任的做法從道理上講是站不住腳的。假如未來人們可以預測殺人案件,于是就在案件發生之前將罪犯處決——實際上是在對沒有犯下死罪的人實施死刑,這怎么可以呢?所以,請你不要再用這件事來責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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