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榮軒在城里買了一套房，按揭的。自己每月的工資交了月供，只得靠老婆的工資過活。如此一來，日子就過得緊巴。有時候從老婆手中要錢花，心里真不是滋味。于是他想到一個主意：賣掉祖屋。
孫榮軒的父母均已過世，鄉(xiāng)下的祖屋空著。房子雖說是磚木結(jié)構(gòu)的，但位置還不錯，時下正值新農(nóng)村建設(shè)，說不定還能賣個兩三萬塊錢，解解燃眉之急。再說了，沒有人住，房子閑著也是一種浪費。
當(dāng)天晚上，他把一間房子收拾干凈，住了下來。說實在的，到了真要賣房這關(guān)頭，心里還真是有些舍不得。父母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這里的山山石石、花花草草他都是那么熟悉。可一旦賣出去，自己家鄉(xiāng)的這條根就算徹底斷了。想到這些，孫榮軒心里空蕩蕩的。
忽然，孫榮軒隱約聽到西面屋子里傳來女人的哭聲。他心頭一怵，側(cè)耳去聽時，卻沒有了，可能是聽錯了。
他翻個身，正要入睡。女人的哭泣聲又傳來了。這回，他聽得很清楚。孫榮軒頭皮開始發(fā)麻，怎么回事呢?只聽那哭泣的女人邊哭還邊訴說著什么。孫榮軒腦海中浮現(xiàn)出兒時的一幕：自家屋后的那家鄰居，男人特別厲害，動不動就打罵女人。那家的女人就像這樣哭訴。想到這，孫榮軒不再害怕，安然入睡。
第二天早晨，本家堂哥派兒子過來請孫榮軒過去吃早飯。路過屋后，鄰居家的院子里竟然滿是荒草，門戶緊閉，顯然很久沒有人住了。一問侄子，才知道：這戶人家的老兩口兩、三年前就被接進城里享福去了，院子已經(jīng)空了很久。
孫榮軒嘴唇發(fā)干，心里隱隱發(fā)慌。到了堂哥家，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訴堂哥。堂哥笑道：“沒事。你如果害怕，今晚就讓小三子陪你過去睡。”
當(dāng)晚，孫榮軒叫上侄兒小三子一起住到老屋。小三子白天玩累了，一躺下就呼呼入睡。孫榮軒輾轉(zhuǎn)難眠。起初，他注意著西面屋子的動靜，可一直沒聽到什么�？熘磷右箷r分，他正欲朦朧睡去，西面屋子里又傳來女人的哭聲。孫榮軒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他輕推一下小三子。小三子含混地“嗯”了一聲，翻個身又呼呼地睡去了。他試著叫了幾聲，小三子也不回應(yīng)。
孫榮軒本想不去理睬，可是西面屋子里的哭聲越來越響。他趴在窗子上一看，西面屋子里有朦朧的燈光射出來，有人?
孫榮軒心想：什么人這么大膽，竟然未經(jīng)允許住進了我們家。他推門進去。屋子里是一對中年夫婦。男的正在安慰女的。見孫榮軒進來，嚇了一跳。
中年男人道：“你不用怕。鬼也有善鬼和惡鬼之分。我們不會害你。我們原來是住在城里的。近幾年城里的房價大增。房地產(chǎn)商發(fā)了瘋似的征地。我們的墓地被夷為平地。我倆無處可去，流落至此。有一對乞丐夫婦將這間空屋租給我們棲身�？墒亲蛱�，聽說你要賣掉這幾間房子。天下之大，我們也再沒個去處，恐怕又要過漂泊的日子，所以在此傷心……”
孫榮軒一回頭，兩張蒼白的臉猛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著實嚇了他一跳。原來是一對老年鬼夫婦�？纯此麄兯坪跻矝]有傷害自己的意思，誰出租了我家祖屋孫榮軒心里安然了許多。
老婦人說：“我們夫婦是對面東屋的租戶。這兩天，你來了，我們被你的陽氣所迫，不敢進屋，就躲在這里。”
中年男鬼道：“我們來時，乞丐夫婦二人就住在這里。房子轉(zhuǎn)租給我們后，他們就離開了，四處乞討生活。我們也不知道其中的隱情。”
孫榮軒疑惑了一天。晚上，他迫不及待地來到西屋。兩對鬼夫婦都在。中年男鬼道：“乞丐夫婦我們找到了。但是他們不想見你。”
“我必須弄清其中的原委。如果你們帶我去，我就不賣掉房子，讓你們棲身……”
四個鬼向?qū)O榮軒一示意。孫榮軒走向一個沒有流水的橋洞。里面果然有一對乞丐夫婦。他正要上前質(zhì)問，卻突然呆住了：乞丐夫婦看他的眼神竟是那么熟悉。
老年男鬼上前道：“孩子呀，三年前，一場大水沖垮了你爹娘的陰宅。二老無奈，回到了生前的陽宅里，可日子同樣過不下去，只得把房子租給我們賺幾個錢。他們就這樣將就著過日子。今天晚上，我們找到他們時，他們怎么也不來見你，怕你見了難過……”
中年男鬼說：“你進城了�？梢膊荒芡俗孀谕烁�。聽你爹娘說，三年來，你一趟老家也沒回來過，也沒給他老兩口上過一次墳呀。你住在城里，你安心嗎?人啊……良心啊……”
孫榮軒的娘說：“你們別說了。孩子有他的難處，我們不能拖累他呀……”
孫榮軒愧疚難當(dāng)，“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多少次了?不知多少次了，他聽到父母說這句話。上完大學(xué)，自己分到了城里時;自己結(jié)婚時;有了孩子時，父母都是這樣說的。如今，陰陽兩隔，父母依然是這句話。
可是自己呢?自己簡直就不是人。每天忙于應(yīng)酬、忙于工作，從未想起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回來祭奠一下自己的父母。
以后幾天，孫榮軒回了一趟城，借來一些錢，請人重修了父母的墳?zāi)�。墳�(zāi)剐蕹赡翘欤o父母燒了很多很多的紙錢。
祖屋他也沒賣，不單單因為他對那四個鬼的承諾。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走到了人生的盡頭，讓他感到有所羈絆的依然是自家的那座老院子，而不是那間被稱為“某單元某號”的水泥籠子。老宅永遠系著他的“根”，永遠是他靈魂棲息的地方。
